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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19 2
那年秋天,林舒雅终于回了北京。
她走的时候,我俩都没哭,就像当年她求我时,我也没问她为什么一样。有些事,打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。
整整八年,我替另一个男人,守着他的女人。村里人笑我傻,我娘骂我窝囊,只有我自己知道,土炕上的那盏煤油灯,见证了一个庄稼汉最笨拙的承诺。我守着的,不只是一个叫林舒雅的北京姑娘,更是我李建国这辈子,说出口就算数的三个字:我帮你。
这事儿,还得从1971年那个燥热的夏天说起。
第1章 黄土坡上的“分配”
1971年的夏天,热得邪乎。太阳像个大火盆,扣在咱们李家坳上空,把地里的高粱叶子都晒得打了卷。我叫李建国,那年二十三,是李家坳生产队里出了名的壮劳力,一个人能顶一个半使。除了力气,我一无所有,家里穷得叮当响,土坯房四面漏风,我娘常年吃药,能给我说上个媳妇,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念想。
可我们这穷山沟,谁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受苦?
那天下午,我正光着膀子在队里打谷场上扬场,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,跟泥鳅似的。王队长叼着个旱烟杆,从大队部那边溜达过来,眯着眼瞅了我半天。
“建国啊,”他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,“歇会儿,跟你说个事。”
队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寻常,我停下手里的活,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和麦糠。
“队长,啥事?”
“好事。”王队长嘿嘿一笑,露出两排被烟熏得焦黄的牙,“队里研究决定,给你解决一下个人问题。”
我一愣,脑子有点懵。个人问题?我最大的个人问题就是娶不上媳妇。
“看你那傻样!”王队长拿烟杆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我的胳膊,“队里新来的那批北京知青,你见着没?有个叫……叫林舒雅的姑娘,家庭成分不太好,人又瘦,干不了重活。队里合计着,不能让她一个人单过,就把她……分配给你了。”
“分、分配?”我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响,像是钻进了一窝蜜蜂。这年头,分粮食,分农具,没听说过还能分个大活人的。还是个北京来的女学生。
“就是让你俩搭伙过日子,结婚!”王队长把话说得斩钉截铁,“报告我都打上去了,公社盖了章的。你小子,算是捡了个大便宜!北京来的文化人,多水灵!”
我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。喜?好像有一点,像往干裂的土地里泼了一瓢水,瞬间就渗没了。更多的是慌。北京来的女学生,那得是啥样?细皮嫩肉的,戴着眼镜,说话一口“普通话”,能看上我这个浑身汗臭味的泥腿子?这日子能过到一块儿去?
王队长看我半天不吭声,有点不耐烦了:“咋?你还不乐意?这可是组织上的关心!那姑娘要不是家庭有点问题,能轮到你?赶紧回家拾掇拾掇,晚上就把人给你领过去。”
说完,他背着手,迈着四方步走了,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谷场上,被太阳晒得头发晕。手里沉甸甸的木杈,头一次觉得有点拿不稳。
消息像长了腿,一下午就在村里传遍了。傍晚我收工回家,还没进门,就听见我娘在院子里跟邻居张大娘嚷嚷,嗓门高得能把屋顶的茅草掀了。
“……可不是嘛!北京来的!文化人!祖坟冒青烟了!”
我一进院,我娘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扑过来,拉着我的手,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。“儿啊,娘这辈子……值了!你爹在地下也能闭眼了!”
我看着我娘高兴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,心里那点慌乱和不安,被强行压了下去。不管咋样,能让我娘高兴,这事儿就算没错。
屋子是早就腾出来了,是我爹生前住的里屋。一口老旧的木箱子,一张用高粱杆扎的铺盖,还有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,就是全部家当。我娘把她陪嫁时唯一的一块红布拿了出来,铺在土炕上,嘴里念叨着:“委屈人家姑娘了,咱家这条件……”
天擦黑的时候,王队长果然领着一个姑娘来了。
她就站在我家那昏暗的院子中央,瘦瘦的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上衣,两条辫子垂在胸前。她一直低着头,我看不清她的脸,只能看到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,指节都发白了。
她就是林舒雅。
跟我想象中不一样,她没戴眼镜,身上也没有城里人的那种傲气,反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,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不安和……绝望。
“舒雅同志,这就是李建国,以后就是你男人了。”王队长指了指我,又对我一瞪眼,“建国,还愣着干啥?叫人啊!”
我嘴唇动了动,一个“媳”字在喉咙里滚了半天,愣是没喊出来。
“行了,人我交给你了。”王队长像是完成了任务,转身就走,“好好过日子,别给组织上添麻烦!”
院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,只剩下我、我娘,还有那个叫林舒雅的姑娘。我娘搓着手,咧着嘴笑,想上去拉她的手,又不敢。
“那……闺女,进屋吧,外头凉。”
林舒雅像是没听见,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。
我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在晚风里微微发抖,心里莫名地有点发堵。我走上前,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住,瓮声瓮气地说:“进屋吧。”
她这才抬起头。
借着从屋里透出来的微弱煤油灯光,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。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,眼睛很大,很亮,就像天上的星星。可那双眼睛里,没有一丝一毫的光彩,全是灰蒙蒙的,像蒙了一层雾。
她看了我一眼,又飞快地低下头,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:“……嗯。”
那天晚上的“婚宴”,就是一锅玉米糊糊,外加一盘我娘舍不得吃的咸菜疙瘩。林舒雅一口没动,就端着碗,低头看着碗里自己清瘦的倒影。
吃完饭,我娘把我和林舒雅推进了里屋,用一床破旧的棉被当门帘,把里外屋隔开。临走前,她还趴在门帘边上,压低声音嘱咐我:“建国,对人家好点,别那么粗手粗脚的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,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。
屋里更暗了,只有土炕上那盏煤油灯,豆大点的火苗“噗噗”地跳着。林舒雅坐在炕沿边上,离我远远的,把头埋在膝盖里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她在哭。
没有声音,就是那种压抑到极点的、无声的哭泣。
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,像根木桩子。我不知道该说啥,也不知道该干啥。我知道,她不情愿。换成谁,一个在北京城里长大的姑娘,突然被扔到这穷山沟,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庄稼汉,都不会情愿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外屋传来我娘均匀的鼾声。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我清了清嗓子,想说点什么,比如“你别怕”,或者“我会对你好”,但话到嘴边,又觉得特别虚伪。
就在这时,她忽然抬起头,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,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。
“李建国同志。”她开口了,声音沙哑,带着哭腔,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。
“嗯?”我应了一声。
她从炕上下来,走到我面前,然后,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“噗通”一声,跪在了我面前。
我吓了一大跳,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,伸手就去拉她:“你这是干啥?快起来!”
可她死死地跪在地上,不肯起来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一颗一颗砸在冰冷的土地上。
“李建国同志,”她抬起头,满脸泪痕地看着我,眼神里全是哀求和绝望,“我求你,求你帮我一件事。”
第2章 煤油灯下的秘密
我长这么大,除了给我爹娘和天地下跪,从没见过谁给谁下跪的。一个北京来的女学生,我的“媳妇”,在我们的新婚之夜,给我跪下了。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是被谁抡了一闷棍。手忙脚乱地去扶她,嘴里不停地说:“你快起来!有话好好说,你这是干啥!”
她的胳膊很细,没什么力气,但我使了老大劲,她还是执拗地跪着,不肯起来。那份固执,像一根针,扎在我心里。
“你不答应我,我就不起来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我没法子,只能蹲下身,跟她平视着。昏黄的煤油灯光照在她脸上,泪水纵横,显得那么苍白无助。我心里那点因为“娶上媳妇”而生出的模糊喜悦,瞬间被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取代了。
“你说。”我叹了口气,声音也放缓了,“只要我能办到,你先起来。”
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,但还是没有起来。她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,把那个藏在她心底的秘密,像剥洋葱一样,一层层剥开在我面前。
她说,她不叫林舒雅,这是她为了跟家里划清界限,自己改的名字。她的真名叫苏婉,苏州的苏,温婉的婉。她的父母是大学教授,在那场运动里被打成了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现在还在牛棚里改造。她作为“黑五类”子女,能被允许来插队,已经是万幸。
她说,她在北京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,叫陈宇飞。他们两家是世交,早就订了娃娃亲。陈宇飞的父母虽然也受到了冲击,但情况比她家好一些,他本人也顺利进了工厂当工人。他们约定好了,等运动过去,等她父母平反,他们就结婚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本来打算去年就领证的。”她说到这里,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,“可是,我的档案过不了审。街道办的人说,我这样的家庭背景,不能‘污染’工人阶级的纯洁性。”
为了能有个相对安稳的出路,也为了能保留一丝回城的希望,她报名下了乡。她以为,到了农村,天高皇帝远,她可以一边劳动,一边等待。可她没想到,现实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。
因为成分不好,她被分到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。因为瘦弱,她挣的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。更可怕的是,队里有些游手好闲的男人,看她孤身一人,总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她,说些不三不四的浑话。
“王队长找我谈话,说……说把我分配给你,是为了‘保护’我。”她苦笑了一下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“他说,李建国是队里最老实本分的庄稼汉,把你交给他,我们都放心。”
我沉默地听着,心里五味杂陈。原来,这场“分配”,在她那边是“保护”,在我这边是“关心”。说到底,我们俩,都是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的,身不由己。
“那……你求我办的事,是啥?”我问,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。
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看着我的眼睛,无比清晰地说:“我求你,给我当两年的‘丈夫’,只当名义上的。我们做一对假的夫妻,你帮我挡住村里的闲言碎语,让我能安安稳稳地待下去。作为交换,我会把我每个月的津贴,还有我家里偷偷寄来的钱和票,全都给你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补充道:“而且,我需要你的帮助……帮我跟宇飞哥通信。信不能寄到队里,会被人拆看的。只能寄到县城邮局,我需要你……定期帮我去取,再帮我把信寄出去。”
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轻轻地跳动。
我看着她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我的脑子很乱。替另一个男人,守着他的女人。当一个名义上的丈夫,一个挡箭牌,一个……邮差?
这算什么事?
村里人要是知道了,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。我李建国,会成为整个李家坳最大的笑话。我娘要是知道了,非得气得从炕上跳起来不可。
可是,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姑娘,看着她那双充满哀求和希冀的眼睛,我拒绝的话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她是个可怜人。比我还可怜。我只是穷,但我是自由的。她呢?她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,掉进了我们这个陌生的山沟里,无依无靠。我如果拒绝她,她该怎么办?
我李建国虽然是个粗人,不识几个大字,但我爹从小就教我,做人得讲良心。
“……两年后呢?”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问。
“两年后,政策也许会松动。宇飞哥说他会想办法,把我调回城里。到时候,我们就去公社办手续,就说……就说我们感情不和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期盼。
我盯着那豆大的灯火,看了很久很久。灯火的倒影在我瞳孔里明明灭灭,就像我心里的念头。
最终,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那口气,仿佛把胸口所有的犹豫和憋闷都吐了出去。
“我答应你。”我说。
然后,我又加了一句:“钱和票,我不要。你一个姑娘家,自己留着花销。信,我帮你取,也帮你寄。”
她愣住了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,但这一次,眼神里不再是绝望,而是难以置信的感激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?”她哽咽着问。
我站起身,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。她的手冰凉冰凉的,像一块冬天里的石头。
“没为什么。”我把她按在炕沿上坐好,自己则退到了桌子边,离她远远的,“你一个北京来的学生,跑到我们这山沟沟里,不容易。就当……就当是我这个本地人,照顾照顾你。”
我没说的是,在她给我下跪的那一刻,我就没把她当成我的媳妇了。我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人搭一把手的,落了难的远方亲戚。
“你睡炕上吧。”我指了指那块扎眼的红布,“我……我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。”
说完,我抱起墙角的一捆稻草,铺在地上,又从箱子里扯出我自己的那床破被子。
她坐在炕上,呆呆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切,眼泪还在无声地流。
那一夜,是我李建国的洞房花烛夜。我的“媳妇”在炕上,我在地上。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两尺的距离,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。
我睁着眼,看着屋顶上那根黑乎乎的房梁,一夜没合眼。我知道,从我点头答应她的那一刻起,我李建国的生活,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而她,苏婉,那个把真名和真心都藏起来的北京姑娘,在后半夜,终于哭累了,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。
在梦里,她会不会梦见那个叫陈宇飞的男人?
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从明天起,我就要开始学着,当一个假的丈夫了。
第3章 “一家人”的日子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我就醒了。常年干农活养成的生物钟,比鸡叫还准。
我悄悄起身,怕吵醒炕上的人。苏婉侧着身子睡着,被子只盖到腰,两条细细的辫子散在枕头上。睡着了的她,脸上没有了昨晚的惊恐和哀求,显得很安静,像个孩子。
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,挑起水桶去井边挑水。
村里的清晨很热闹,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,大人们的咳嗽声,孩子们的吵闹声,混杂在一起,充满了烟火气。几个早起的婆娘在井边洗衣,看见我,都挤眉弄眼地笑。
“建国,起这么早?新媳妇咋没跟着一块儿来?”张大娘嗓门最大。
“就是,北京来的姑娘,是不是还没睡醒?金贵着呢!”另一个媳妇跟着起哄。
我脸皮薄,被她们说得脸上一阵发烧,闷着头打了两桶水,一句话没说,挑着就往家走。背后传来她们压低了的哄笑声。
我知道,从今天起,我和苏婉,就是这个村子里的焦点。我们的一举一动,都会被人放在眼睛底下瞧着。
回到家,我娘已经起来了,正在灶房里烧火。看见我,她立马把我拉到一边,压低声音问:“咋样?那姑娘……还行吧?”
我娘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,我不敢看她,只能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我娘松了口气,“人家是城里来的,金贵,你可得好好待人家。以后家里的重活你多干点,别让她累着。”
我心里发苦,嘴上只能应着:“知道了,娘。”
苏婉是闻着早饭的香味醒的。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,还有我娘烙的两个杂粮饼子。她从里屋出来的时候,眼睛还有点肿,看见我和我娘,显得有些局促不安。
“醒啦?快,过来吃饭。”我娘热情地招呼她。
她小声地叫了声“大娘”,然后就低着头,默默地坐到饭桌边。
一顿饭,吃得鸦雀无声。我娘想找话说,又不知道说啥,只能一个劲儿地给她夹咸菜。苏婉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,我娘烙的饼子,她掰了一小块,细嚼慢咽了半天。
吃完饭,我娘要去队里喂猪,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我:“建国,今天你就别下地了,在家陪陪媳妇,带她在村里转转,认认门。”
我娘一走,屋里就剩下我和苏婉两个人。气氛又回到了昨晚的尴尬。
“那个……你不用管我。”她先开了口,声音还是细细的,“你去上工吧,我自己待着就行。”
“我娘让我在家陪你。”我说的是实话。
她低下头,抠着自己的手指,半天,才说:“李建国,谢谢你。”
“不用。”我摆摆手,“记着,以后在外人面前,别叫我全名,叫……建国。”
她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,脸上微微一红,点了点头:“嗯,建国。”
那一天,我俩就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,过得比陌生人还陌生。她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,抱着膝盖,看着院墙外那片光秃秃的黄土坡发呆。我则在院子角落里,修理一把豁了口的锄头。
我们谁也不说话,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。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张力,不远不近,不冷不热。
到了下午,我实在憋不住了,觉得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。
“要不,我带你去后山转转?”我提议道,“那边的山坡上,能看到整个李家坳。”
她犹豫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后山的路不好走,全是石头子。我走在前面,时不时地回头看她。她穿着一双布鞋,走得很吃力,好几次都差点滑倒。我下意识地伸出手,想拉她一把,但手伸到一半,又缩了回来。
我们是假的。我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我。
爬到半山腰,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。整个李家坳的土坯房,像一群趴在地上的土耗子,尽收眼底。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坡,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色。
“真荒凉啊。”她看着远方,轻轻地说了一句。
“看惯了,也就不觉得了。”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,“我们祖祖辈e辈都生活在这儿。”
她也学着我的样子,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,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。
“在北京,这个时候,我们应该是在北海公园划船,或者去听一场音乐会。”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怀念,眼神也变得很遥远。
我不知道什么是北海公园,更不知道什么是音乐会。我只知道,这个时候,地里的庄稼该浇水了,队里的牛该喂了。我们说着完全不同的话,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。
沉默了一会儿,她忽然转过头看着我,很认真地问:“你……为什么会答应我那么荒唐的请求?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吗?”
我挠了挠头,想了半天,才说:“笑话就笑话吧,嘴长在别人身上。我就是觉得,你一个姑娘家,挺不容易的。再说,我娘……她一直想让我娶个媳妇,这样,也算是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。”
我没有说谎,这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。
她静静地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,有感激,有同情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“李建国,”她轻声说,“你是个好人。”
我咧嘴笑了笑,露出一口白牙。这是她第一次,没有用那种客气又疏远的语气跟我说话。
从那天起,我们的“家庭生活”就算正式开始了。
我们严格遵守着那份无形的协议。白天,在人前,我们扮演着一对略显羞涩的新婚夫妻。我会把碗里唯一的鸡蛋夹到她碗里,她会在我上工前,帮我整理一下衣领。晚上,回到那间小屋,她睡炕上,我睡地上,泾渭分明。
她开始学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。洗衣服,打扫院子,甚至跟着我娘学着和面。她的手很巧,虽然没什么力气,但学得很快。我娘嘴上不说,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。
村里人看我们的眼光,也从最初的好奇和探究,慢慢变成了习以为常。他们都觉得,我李建国走了大运,娶了个城里来的、文静又懂事的媳妇。
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一切都是假的。
每个月底,我会借着去县里赶集的机会,帮她去邮局取信和寄信。每次从邮局出来,捏着那个写着“陈宇飞收”的信封,我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我把信交给她的时候,她会避开我,一个人躲在屋里看。有时候,看着看着,就会听到她压抑的哭声。每当这个时候,我就会默默地走到院子里,抽一袋旱烟。
烟雾缭绕中,我常常会想,那个叫陈宇飞的男人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能让这么一个姑娘,心甘情愿地在这黄土坡上,守着一份虚无缥缈的等待。
日子就像水一样,悄无声息地流淌。转眼,秋天就到了。地里的庄稼黄了,我和苏婉的“夫妻”生活,也演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。
我以为,日子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,直到两年之期到来。
可我没想到,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,差点把我们俩精心维持的假象,烧得一干二净。
第4章 高烧说出的胡话
入秋后,天气转凉得快。尤其是夜里,山风一吹,凉气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。
苏婉的身子骨本来就弱,来我们这儿快三个月了,还是没适应北方的气候。那天,她跟着村里的妇女去河边洗衣服,不小心滑了一跤,半个身子都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。
回来的时候,她脸色煞白,嘴唇发紫,一个劲儿地打哆嗦。我娘赶紧让她换了干衣服,又给她灌了一大碗滚烫的姜汤。可到了半夜,她还是发起烧来。
我睡在地上,迷迷糊糊中听到炕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,还夹杂着细微的呻吟。我赶紧点亮煤油灯,凑过去一看,吓了一跳。
她的脸烧得通红,额头烫得像个火炉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,眼睛紧紧闭着,眉头皱成一团。
“水……水……”她含糊不清地喊着。
我赶紧倒了碗水,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头,一点点喂她喝下去。可水刚喝完,她又开始说胡话,而且声音越来越大。
“娘……我冷……”
“宇飞哥……宇飞哥,你别走……等等我……”
“宇飞哥”三个字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。
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,但从她嘴里这么清晰地喊出来,尤其是在这种时候,我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,又酸又涩。
外屋的我娘也被吵醒了,披着衣服就冲了进来。“咋了咋了?闺女这是咋了?”
看到苏婉烧得不省人事的样子,我娘也慌了神,伸手一摸她的额头,惊叫道:“哎哟!这么烫!这可咋办啊!”
“娘,得赶紧送卫生所!”我当机立断。
我们李家坳离公社的卫生所有十几里山路,路不好走,又是半夜,根本没有车。唯一的办法,就是用人背过去。
“我来背!”我没有丝毫犹豫,找了件厚实的棉袄,把苏婉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,然后在我娘的帮助下,把她背到了背上。
她的身子很轻,趴在我背上,像一团没有重量的棉花。但她滚烫的呼吸,一下一下地喷在我的脖颈上,让我心里发慌。
“建国,路上慢点!”我娘举着煤油灯,把我们送到院门口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我点了点头,一头扎进了无边的夜色里。
山路崎岖,月光被乌云遮住,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我只能凭着记忆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。山风呼呼地刮着,像鬼哭狼嚎。我把背上的苏婉又往上托了托,用尽全身的力气,加快了脚步。
她在我背上,一直没安生,一会儿喊冷,一会儿喊热,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名字:“娘”、“爹”、“宇飞哥”。
每当她喊“宇飞哥”的时候,我的脚下就像被绊了一下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,不是生气,也不是嫉妒,就是一种……憋屈。
我李建国,背着自己的“媳妇”,听着她嘴里声声泣血地喊着别的男人。这事儿,搁谁身上能好受?
可我又没法怨她。她病成这样,脑子都不清楚了。再说,我们本来就是假的。我有什么资格去憋屈?
我只能把这股子劲儿,全都使在脚上。我走得越来越快,汗水湿透了我的后背,和她身上传来的热量混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
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快点,再快点!一定要在她烧坏之前,赶到卫生所!
十几里山路,我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。等我终于看到卫生所那一点微弱的灯光时,我的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,每一步都钻心地疼。
我一脚踹开卫生所的门,冲着里面值班的王医生吼道:“王大夫!快!救人!”
王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,被我吓了一跳,看清我背上的人,赶紧过来搭手。
经过一番检查,王医生说,是风寒引起的急性肺炎,烧到了快四十度,再晚来一会儿,人就危险了。
打针,喂药,物理降温……我跟着王医生忙活了半宿,直到天快亮的时候,苏婉的体温才总算降了下来,呼吸也平稳了。
我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王医生给我倒了杯热水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建国,你这媳妇,真是你从鬼门关给背回来的。你对她可真好。”
我端着搪瓷缸子,喝了一口水,苦涩地笑了笑,没说话。
苏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。她睁开眼,看到陌生的白色屋顶,愣了半天,才转过头,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我。
“我……这是在哪儿?”她的声音很虚弱。
“公社卫生所。你发高烧了,昨晚我背你过来的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。
她挣扎着想坐起来,被我按住了。“你别动,好好躺着。医生说你还得观察两天。”
她躺了回去,眼睛直直地看着我,眼神里有些东西,跟以前不一样了。
“我……昨晚……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?”她迟疑地问,脸上带着一丝紧张。
我心里一紧。我知道她想问什么。
我看着她苍白的脸,和那双因为不安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,那一瞬间,我心里那些憋屈、酸涩,忽然就都烟消云散了。
我为什么要让她为难呢?她已经够苦了。
于是,我摇了摇头,很平静地撒了谎:“没有。你就是一直喊冷,喊着要喝水。”
她明显松了一口气,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。她看着我,看了很久,然后,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:“建国,谢谢你。”
这一次的“谢谢”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。
我知道,有些东西,在我们之间,已经悄悄地改变了。虽然我们还是假的夫妻,但那份虚假的协议之下,似乎长出了一点点真实的东西。
那东西,叫作“情义”。
第5章 一封没有寄出的信
苏婉病好之后,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。
她不再像以前那样,总是刻意地跟我保持距离。有时候我从地里回来,她会给我递上一条毛巾;吃饭的时候,她会主动跟我聊几句队里的事,问问庄稼的长势。虽然话不多,但那间小小的土坯房里,开始有了一点“家”的味道。
我娘看在眼里,喜在心上,总是在我耳边念叨:“看见没,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儿。两口子,就得有商有量的。”
我嘴上应着,心里却清楚,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。我们的关系越是“融洽”,两年之期到来时的分离,恐怕就会越难堪。
转眼到了冬天,下了第一场雪。黄土高坡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被子,显得格外寂静。农闲了,村里人除了聚在一起聊天,也没别的事干。闲话,也就在这个时候最容易滋生。
我和苏婉“结婚”快半年了,她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。这在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的农村,可是件天大的事。
开始是几个碎嘴的婆娘在背后嘀咕,后来,连我娘都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:“建国,你跟舒雅……是不是有啥问题?要不,娘去给你求个偏方?”
我被问得满脸通红,只能找借口搪塞:“娘,我们还年轻,不着急。”
我知道,这事儿瞒不了多久。纸,终究是包不住火的。
让我没想到的是,火,是从一封信开始烧起来的。
那天,我去县里赶集,照例去邮局帮苏婉取信。可这次,除了陈宇飞的来信,邮递员还递给我一封从北京寄来的信,寄信人是“苏振华”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苏婉跟我说过,她父亲叫苏振华。
这封信没有寄到邮局,而是直接寄到了李家坳生产队,收信人是“林舒雅”。
我拿着信,手心直冒汗。队里的信件都是由会计统一领取的,免不了要被人过目。这要是被人发现,她跟北京的“反动”家庭还有联系,后果不堪设想。
我一路心急火燎地往家赶,把信塞给苏婉,压低声音说:“快看看,你爹来的信!怎么直接寄到队里了?”
苏婉看到信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就白了。她颤抖着手拆开信封,一目十行地看下去,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。
“我娘……我娘病重了……”她泣不成声,“信上说,是心脏的老毛病,这次很严重,可能……可能撑不了多久了……”
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。
“爹在信里说,让我无论如何,想办法回去见娘最后一面。”她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,“建我……建国,我该怎么办?”
回北京?谈何容易!
知青下乡,就像是泼出去的水,没有公社和县里开的证明,私自回城,那就是“逃兵”,是要被抓回来批斗的。更何况,她还是“黑五类”子女。
“你别慌,让我想想办法。”我安慰她,脑子里却一团乱麻。
那几天,苏婉像是丢了魂一样,整个人都蔫了。不吃饭,不说话,就一个人坐在炕上,抱着那封信,默默地流泪。我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,心里比谁都着急。
我去找了王队长,拐弯抹角地打听,能不能给知青开探亲假。
王队长一口就回绝了:“探亲?想都别想!上面有规定,知青扎根农村,没有特殊情况,一律不准回城!再说了,她家那情况,你又不是不知道,让她回去,不是给我们生产队抹黑吗?”
我碰了一鼻子灰,心里又气又急。
晚上回到家,看到苏婉又在煤油灯下写信。我知道,她是在给那个陈宇飞写信,向他求助。
看着她专注而期盼的侧脸,我心里那股憋屈劲儿又上来了。为什么?为什么一遇到事,她第一个想到的,永远是那个远在北京的男人?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,在她心里,就只是一个邮差,一个挡箭牌吗?
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,在我胸口乱窜。
第二天,我去县里给她寄信。在邮局门口,我捏着那封滚烫的信,鬼使神差地,做了一件这辈子都让我后悔的事。
我没有把信投进邮筒。
我把它揣进了怀里。
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。或许是嫉妒,或许是自私,或许……是我潜意识里,不希望她离开。我告诉自己,陈宇飞一个普通工人,能有什么办法?这封信寄出去,只会让她空欢喜一场。还不如让她断了念想,踏踏实实地想别的出路。
可我知道,这都是借口。
回到家,我对苏婉撒了谎,说信已经寄出去了。她听了,眼神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。
看着她那充满信任的眼神,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。
接下来的日子,苏婉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,算着陈宇飞的回信什么时候能到。每到我去赶集的日子,她都会站在村口等我,眼神里充满了期盼。
而我,每次都只能对她摇摇头。
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她眼里的光,一点点地暗了下去,最后,彻底熄灭了。
她不再问我信的事了,也不再哭了。她只是变得更加沉默,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。
我知道,我亲手掐灭了她最后的希望。
那个冬天,过得特别漫长,也特别寒冷。我和苏婉之间,隔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。虽然我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,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,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遥远。
那封被我藏起来的信,就像一个罪证,压在我心口,让我喘不过气来。有好几次,我都想跟她坦白,但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我怕看到她失望和鄙夷的眼神。
直到腊月二十八,队里杀猪分肉,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。我提着分到的二斤猪肉回家,刚进院子,就看到苏婉蹲在地上,正用一根树枝,在雪地上写着什么。
我走近一看,心瞬间凉了半截。
雪地上,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:母亲。
她的眼泪,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,很快就结成了冰。
那一刻,我再也忍不住了。我冲进屋,从我藏东西的那个破木箱最底下,翻出了那封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信。
我走到她面前,把信递给她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苏婉……对不起。这封信……我没给你寄出去。”
第6章 黄土地上的担当
苏婉缓缓地抬起头,目光从雪地上的字,移到我手里的信封上,最后,落在我脸上。
她的眼神很平静,平静得可怕。没有愤怒,没有指责,甚至没有惊讶。那是一种比任何激烈情绪都更让人心寒的,彻底的失望和死心。
她没有接那封信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然后,她轻轻地问了一句:“为什么?”
这三个字,像三把锥子,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。
我张了张嘴,那些准备好的借口,什么“怕你空欢喜”,什么“他帮不了你”,在她的目光下,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我支吾了半天,最终,还是选择了说实话,尽管那实话听起来无比自私和卑劣,“我……我怕你走了,就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,我羞愧得无地自容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苏婉的嘴角,忽然向上牵动了一下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你以为,他真的能有办法让我回去吗?”她轻声说,像是在问我,又像是在问自己,“我给他写信,不过是……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念想罢了。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,总想抓住点什么,哪怕只是一根稻草。”
她站起身,拍了拍衣服上的雪,看都没看我一眼,径直走进了屋里。
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手里捏着那封没寄出的信,感觉自己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。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,像刀割一样疼。
那天晚上,我们谁都没有吃饭。
我睡在冰冷的地铺上,翻来覆去,一夜无眠。我一直在想,我该怎么弥补我的过错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我爬起来,找出家里所有的积蓄——那是我准备给我娘看病,攒了好几年的钱,一共是三十七块五毛钱,还有一些全国粮票。我把它们用布包好,揣进怀里。
然后,我走到炕边,看着苏婉的睡颜。在昏暗的灯光下,她的脸颊凹陷,显得更加清瘦了。
我俯下身,用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说了一句:“苏婉,等我。”
说完,我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家门。
我没有告诉任何人,一个人徒步走到了县城。在县城的黑市上,我用所有的钱和粮票,换了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,还有一些假的公社介绍信。
我知道,这是在冒险。被抓住了,就是投机倒把,私自出逃,罪名不小。
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。我欠她的,我必须还。
我托一个相熟的跑长途的司机,把火车票和介绍信带回李家坳,让他交给王队长,就说是我在北京的远房亲戚病危,我必须立刻赶过去。我知道王队长会怀疑,但我赌他不会把事情闹大。毕竟,苏婉是“分配”给我的,我跑了,他的脸上也不好看。
做完这一切,我跳上了那趟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。
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,第一次坐火车。车厢里拥挤不堪,充满了各种混杂的气味。我蜷缩在角落里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陈宇飞。
我不知道陈宇飞长什么样,也不知道他家具体住在哪儿。我只知道苏婉信封上的地址,是北京第二棉纺厂的职工宿舍。
三天三夜的颠簸后,我终于到了北京。
北京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,也繁华得多。高楼大厦,宽阔的马路,还有满街跑的汽车,看得我眼花缭乱。
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,四处打听,凭着一股子蛮劲儿,还真的被我找到了第二棉纺厂。
我在工厂门口,从天亮等到天黑,逢人就问:“同志,你认识陈宇飞吗?”
问了不知道多少人,终于,一个老师傅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推着自行车,准备下班的年轻人。
“喏,那个就是。”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那是个很高大的青年,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装,戴着一副眼镜,斯斯文文的。
他就是陈宇飞。
我冲过去,拦住了他。
“你是陈宇飞?”
他被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、一身土气的庄稼汉吓了一跳,警惕地看着我:“我是。你哪位?”
“我叫李建国。”我直截了当地说,“我是苏婉的……男人。”
听到“苏婉”两个字,陈宇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。他把我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,急切地问:“婉儿她怎么了?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
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,心里那点莫名的敌意,忽然就消散了。不管怎么说,这个男人是真心关心苏婉的。
我把苏婉母亲病重,她想回来看一眼,却走不了的情况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当然,我隐瞒了自己扣下信件的事。
陈宇飞听完,一拳砸在墙上,眼睛都红了。
“这个傻丫头,这么大的事,怎么不早点告诉我!”他咬着牙,一脸的痛苦和自责。
“她给你写信了。”我低声说,“可能……寄丢了。”
“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。”陈宇飞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“当务之急,是赶紧想办法让婉儿回来。”
我看着他,认真地问:“你……有办法吗?”
他沉默了。过了很久,他才颓然地摇了摇头:“我……我只是个普通工人。我找过所有我能找的关系,他们都说,婉儿的家庭背景是硬伤,谁也不敢碰。”
这个结果,在我意料之中,却还是让我感到一阵失望。
“不过,”陈宇飞忽然抬起头,眼睛里闪着一丝决绝的光,“办法是人想出来的。我没有办法,不代表别人没有。你等我一下!”
说完,他推着自行车,匆匆地走了。
我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,只能在原地等着。一个小时,两个小时……天已经完全黑了,北京的冬天,冷得刺骨。我冻得浑身发抖,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终于,陈宇飞回来了。
他不再是斯斯文文的样子,嘴角青了一块,衣服也有些凌乱,像是跟人动过手。但他手里,却多了一张盖着红章的纸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我问。
“病危通知书。”他把纸递给我,声音沙哑,“我托人从医院开出来的,是真的。我又去找了厂里的领导,把我爸当年在战场上留下的一块奖章……送了出去。他答应,帮忙疏通一下县里的关系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无比诚恳:“李建国同志,我知道,让你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,是为难你。但是,为了婉儿,我只能求你。”
他把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塞给我:“这是我们商量好的说辞。你回去之后,就拿着这份病危通知书,去找你们公社的领导,就说……就说你是苏婉的未婚夫,你们准备结婚了,现在丈母娘病危,你必须带她回来看最后一眼。这是人之常情,他们不好拦着。”
我愣住了。
未婚夫?
那我呢?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,又算什么?
陈宇飞看出了我的迟疑,苦笑了一下:“我知道,这会让你在村里面子上过不去。但是,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。等婉儿回来,我会亲自去你们村,跟所有人解释清楚,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我身上。”
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郑重地说:“李建国,婉儿能遇到你,是她的福气。这份恩情,我陈宇飞记一辈子。以后,但凡有我能用得着的地方,你开口,我万死不辞。”
我拿着那份伪造的病危通知书和那张写满“谎言”的纸条,心里百感交集。
我千里迢迢地跑来北京,不是为了成全他们,只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。可到头来,我却要亲手把她,推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。
可是,一想到苏婉在雪地里写字时那绝望的背影,我就知道,我没有别的选择。
一个男人,活在世上,总得有点担当。
我点点头,对陈宇飞说: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第7章 一场无声的告别
我揣着那份沉甸甸的病危通知书,又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,回到了李家坳。
当我像个野人一样出现在村口时,整个村子都炸了锅。我娘抱着我嚎啕大哭,王队长黑着脸,把我叫到大队部,整整训了我一个小时。
我一句话没解释,等他骂累了,才把那份病危通知书,还有陈宇飞教我的那套说辞,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。
“……队长,我跟舒雅,其实一直没领证。她心里有人,就是她那个北京的邻居哥哥。这次她娘病危,人家那边想把她接回去,以后就在北京安排工作,结婚了。我……我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。”
我低着头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。
王队长听完,叼着烟杆,半天没说话。他盯着我看了很久,那眼神,像是要把我看穿。最后,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把烟杆在桌子上磕了磕。
“你小子……真是个傻子。”
骂归骂,王队长最终还是在苏婉的离村申请上,盖上了公社的大红章。
人之常un情,法理之外,总还有那么一点人情味。尤其是在“病危”这两个字面前,没人敢做得太绝。
我拿着那份盖了章的申请书回家,苏婉正坐在院子里,洗我们俩换下来的脏衣服。她瘦了更多,眼窝深陷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我把申请书递到她面前。
她抬起头,看到那张纸,和上面鲜红的印章,整个人都愣住了,像是石化了一样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你可以回北京了。”我平静地说,“手续,我都给你办好了。”
她拿着那张纸,手抖得厉害,看了看纸,又看了看我,眼眶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你……你去了北京?”她声音颤抖地问。
我点了点头。
“你见到他了?”
我又点了点头。
她没再问下去。我们俩都心知肚明,这份申请书背后,意味着什么。
那一天,她没有哭,也没有笑。只是一个人在屋里,默默地收拾行李。她的行李很简单,就是一个旧布包,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,和一沓厚厚的信。
晚上,我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,算是给她践行。饭桌上,我娘拉着她的手,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,眼圈一直是红的。
苏婉低着头,一句话不说,只是默默地往我娘碗里夹菜。
吃完饭,她把我叫到院子里。
“建国,”她看着我,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,“这些年,谢谢你。”
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,塞到我手里。
“这是我所有的积蓄,还有一些粮票。我知道你娘身体不好,需要钱。你拿着,别拒绝。”
我捏着那个小小的布包,感觉有千斤重。
“还有,”她从布包里,拿出一支钢笔,“这是我爹送给我的。现在,我把它送给你。希望你……以后能用它,写自己的名字,过自己的好日子。”
我看着那支在月光下闪着光的钢笔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第二天一早,我借了队里的牛车,送她去县城的火车站。
一路无话。
初秋的早晨,风已经很凉了。我们并排坐在牛车上,看着熟悉的黄土坡一点点地向后退去。
到了火车站,我把她的行李提下来。火车还没来,站台上空荡荡的。
她看着我,忽然说:“建国,你是个好人。你……会娶上一个比我好一百倍的媳妇,会生一堆胖小子,会过上好日子的。”
我咧了咧嘴,想笑一下,却比哭还难看。
“你也是。”我说,“回了北京,就别再想这儿了。好好生活。”
火车进站的汽笛声,尖锐地响起。
她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上了车。我站在站台上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车厢里。
火车缓缓开动,我一直站着,没有动。
就在车窗从我面前经过的那一瞬间,我看到,她坐在窗边,正看着我。她的脸上,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。
她用口型,对我说了三个字。
我读懂了。
她说的是:对不起。
火车越走越远,最终变成了一个小黑点,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。
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站台上,直到太阳升得老高,才慢吞吞地往回走。
那年秋天,林舒雅,不,是苏婉,终于回了北京。
她走的时候,我俩都没哭,就像当年她求我时,我也没问她为什么一样。
有些事,打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。
第8章 煤油灯下的回响
苏婉走了,李家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仿佛那个清瘦的北京姑娘,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但我的生活,却被彻底改变了。
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“傻子”和“”。他们当着我的面不好说什么,但背后的指指点点,像针一样扎人。
“辛辛苦苦养了快一年的鸡,就这么飞了!”
“就是,还自己跑去北京,把人家的情郎找回来,这不是缺心眼吗?”
“听说还把家底都掏空了,图啥呀?”
我娘更是气得大病了一场,躺在炕上,整天唉声叹气,骂我是“李家的罪人”。
我一概不理会,也不辩解。白天,我比以前更拼命地干活,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在地里。晚上,我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屋子,点亮那盏煤油灯,拿出苏婉送给我的那支钢行笔,和一本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小学生作业本,一笔一划地,学着写字。
我写的第一个词,是我的名字:李建国。
第二个,是她的名字:苏婉。
日子就像黄河里的水,浑浊而缓慢地向前流淌。
第二年春天,队里来了个好消息,说是高考恢复了。村里所有下乡的知青都疯了,没日没夜地复习。
看着他们,我总会想起苏婉。我想,如果她还在,她也一定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吧。她那么聪明,一定能考上大学,回到她父母身边,过上她想要的生活。
又过了两年,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下来了,土地分到了户。我靠着一身的力气,和我爹教我的那些农活手艺,把家里的几亩地侍弄得很好,日子渐渐有了起色。
我用攒下的钱,翻新了家里的土坯房,给我娘买了新药。我娘的身体好了很多,也不再骂我了,只是偶尔看着我,会叹一口气。
她还在为我没能留下苏婉而惋惜。
可她不知道,我从来没有后悔过。
人活一辈子,总得有几件认死理的事。我李建国不识几个字,也没什么大本事,但我认的理,就是“承诺”。我答应了她,要帮她。我做到了。这就够了。
1985年,我已经三十七岁了。经人介绍,我和邻村一个叫秀莲的女人结了婚。秀莲是个寡妇,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。她人很贤惠,也很能干,不嫌弃我穷,也不在乎村里的流言蜚语。
我们的婚礼很简单,就是请亲戚朋友吃了顿饭。洞房花烛夜,还是在那间小屋里。秀莲有些紧张地坐在炕沿上,就像当年的苏婉一样。
但我知道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我走到她身边,握住她的手,对她说:“秀莲,以后,我们好好过日子。”
秀莲红着脸,点了点头。
婚后的生活,平淡而幸福。第二年,秀莲给我生了个女儿。我给她取名叫“思远”,思念的思,远方的远。
我开始教我的孩子们写字,用的,还是苏婉送我的那支钢笔。那支笔,我已经用了十几年,笔杆上的漆都磨掉了,但依然很好用。
我偶尔会想起苏婉,想起那个叫陈宇飞的男人。我想,他们应该早就结婚了,也许孩子都跟我女儿一样大了。他们生活在北京,那个我只去过一次的大城市,过着我无法想象的生活。
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,各自延伸向了不同的远方。
直到1990年的冬天,一个邮递员骑着自行车,找到了我们家,送来一个从北京寄来的包裹。
寄件人是:陈宇飞。
我和秀莲都愣住了。
我颤抖着手打开包裹,里面是一件崭新的羊毛大衣,几本给孩子的课外书,还有一封信。
信是陈宇飞写的,字迹刚劲有力。
信里说,他和我一样,也结婚了,有了自己的家庭。
我愣住了。他结婚了?那苏婉呢?
我迫不及待地往下看。
信的后半部分,才提到了苏婉。他说,苏婉当年回到北京后,母亲还是没能撑过去。之后,她把自己关在家里,拼命地读书。77年恢复高考,她以优异的成绩,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。
大学毕业后,她没有留在北京,而是申请去了祖国最南边的一所山区小学,当了一名乡村教师。
信的最后,陈宇飞写道:
“建国,婉儿她……终身未嫁。她把一辈子,都献给了那些山里的孩子。我去看过她几次,她过得很清苦,但精神上很富足。她让我转告你,她这辈子,最感激的人就是你。是你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,用你的善良和担当,保护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干净的地方。”
“她还说,那支钢笔,送给你,没有送错人。她说,一个能用行动践行承诺的男人,无论在哪里,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。”
信纸从我手中滑落,飘落在地上。
秀莲捡起信,默默地看完了,然后走过来,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。
我什么也没说,只是走到窗前,看着外面白雪皑皑的黄土高坡。
我想起了很多年前,那个清瘦的北京姑娘,跪在我面前,流着泪求我。我想起了我背着高烧的她,在漆黑的山路上狂奔。我想起了那封被我藏起来的信,和她在雪地里写下的那两个字。
原来,我们都以为自己走出了那个时代,但其实,我们每个人,都被那个时代,以不同的方式,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。
我守了八年的,是一个承诺。
而她,用了一辈子,去回响那个承诺。
那晚,我把我跟苏婉的故事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秀莲。
秀莲听完,哭了。她说:“建国,你没做错。你和她,都是好人。”
我拿出那支已经用了十几年的钢笔,在煤油灯下,蘸了蘸墨水,在纸上,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四个字:
无愧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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