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金瓶梅》三十二：银灯照影认虚亲绣枕藏针妒愈深

抖音推荐 2025年03月24日 15:01 26 admin

第三十二回开篇处，叠着两重锦绣帘栊，却掩不住酒气蒸腾。李桂姐新染的指甲泛着凤仙花色，玉笋似的指尖捏着泥金拜帖，偏要学那官宦人家行止。她身上织金缎子袄儿映着银烛光，倒把西门庆家正厅照得虚亮，这般作态恰似戏台上的水袖，甩得再圆也沾不得真泪。

阶前石缝里钻出几茎野菊，潘六儿偏拿绣鞋暗点芙蓉色，鞋尖金线挑的蝴蝶颤巍巍停在花蕊上。她眼角斜睨着东厢房，耳听得李桂姐那声"娘"叫得比冰糖还脆，手里绣绷子上的鸳鸯早被金针戳得翎羽散乱。这时节官哥儿偏要啼哭，倒似给这虚热闹添了记闷锣，震得满屋金银器皿都嗡嗡作响。

李桂姐趋炎认女

李桂姐跪在猩红氍毹上磕头，鬓边金镶玉梅花钿碰着青砖地叮当响。她唤月娘那声"干娘"拖着甜腻尾音，倒像糖丝儿黏在喉咙口，偏生吴月娘吃这套，手里沉香串子转得飞快，眼角纹路里都渗着得意。这厢认亲的规矩比庙会还热闹，却不知屏风后藏着多少双冷笑的眼，早把这场面当作了正月里耍的傀儡戏。

潘金莲立在葡萄架底下，指甲掐进新糊的窗纱。她听得厅上笙箫声里夹着桂姐的娇笑，忽想起那年雪地里拾的冻雀，捂在怀里暖醒了反倒啄人手心。绣房铜镜映着她嘴角抽搐的冷笑，竟与当年王婆茶肆里算计武大时的神情一般无二，只是鬓边新添的茉莉花颤得厉害，抖落几片惨白花瓣。

西门庆摸着桂姐水葱似的手腕子，嘴里说着"我儿孝顺"，眼睛早瞟向门外抬礼盒的小厮。那描金礼盒里装着云梦的鲛绡帐、洞庭的螺钿屏，件件都透着勾栏里的虚情假意。应伯爵在旁打着边鼓，把个认亲宴说成是文王访贤的典故，倒惹得谢希大喷了一地的酒，说书人似的拍着大腿喊"现世报"。

奶娘抱着官哥儿打西厢房过，金莲突然从月洞门里闪出来，那孩子顿时哭得背过气去。她偏说"小祖宗见不得生人"，眼角却瞟着正厅方向，手里绞着汗巾子恨不得拧出水来。这惊儿闹得蹊跷，倒像是往滚油锅里撒了把盐，炸得满宅子仆妇都缩着脖子走路。

月娘房里的自鸣钟当当敲了七下，桂姐早换了三回衣裳。先头是遍地金比甲配着月华裙，这会儿又换了织金缎的披风，活似个行走的销金窟。她挨着月娘说体己话，嘴里"娘"长"娘"短，手上却把个金累丝香囊往袖里笼，那香囊原是前日里书童儿孝敬月娘的，如今倒成了新认干女儿的见面礼。

潘金莲怀妒惊儿

宴残烛冷时，李桂姐袖里笼着鎏金暖炉，踩着积雪要上轿。那猩红氍毹早被踩得绒毛倒伏，倒像拔了毛的锦鸡瘫在当院。她临了还要掀轿帘喊声"娘仔细脚下"，檐角铜铃被北风刮得乱响，恰巧盖住月娘丫鬟啐的那口唾沫。

潘金莲半夜摸着冰凉的铜壶底子，那壶里煨着的安神汤早结了层脂膜。她忽地想起桂姐鬓边颤巍巍的梅花钿，竟与当年自己毒杀武大时戴的银簪子一般晃眼。窗根底下巡更的梆子敲到三响，铜壶突然"咕咚"冒了个泡，惊得她失手砸了官窑盏，碎瓷片溅到绣鞋上像极了溅血的梅瓣。

西门大宅后园的枯井泛起绿苔，昨儿认亲用的红绸带子不知被哪个促狭鬼扔在井沿。晨起扫雪的婆子瞥见那抹残红，嘟囔着"富贵如春雪"，话音未落就被管家喝断。井底幽幽飘上来股脂粉香，混着经年的霉味，倒比前厅供的龙涎香更真切三分。

【鉴评】

世态如百衲衣，金线银丝间总要露出几缕粗麻。李桂姐这厢披着织金缎子唤娘亲，那厢袖里藏着偷香囊，倒似彩线绣虚花，针脚愈密愈显虚空。市井伎俩原不分朱门蓬户，只这认亲戏码偏要搭起八宝攒珠的台面，倒比瓦舍里的杂剧更透着三分荒唐。细看那猩红氍毹上跪拜的姿势，膝盖离地总有半寸悬着，恰似人心与利欲之间永恒的距离。

潘六儿窗纱上掐出的新月痕，原是十年妒火淬炼的弯刀。她惊儿时眼风扫过之处，铜镜里映着两个魂灵：一个是紫石街卖炊饼的寡妇，一个是西门宅穿金戴玉的宠妾。作者偏用绣鞋尖的蝴蝶作谶，金线挑的翅膀终究飞不出庭院深深。当年砒霜染指甲，今日金针戳鸳鸯，毒物换了形制，倒比从前更入骨三分。

应伯爵说典故时喷的酒沫子，溅在描金礼盒上成了最好的注脚。所谓"文王访贤"的雅事，经帮闲嘴皮子一磨，竟磨出勾栏瓦舍的铜腥味。西门庆摸着的手腕子底下，青筋跳的都是算计，这般父慈女孝的场面，倒似往琉璃瓶里灌陈醋，看着剔透闻着酸腐。一部世情书最狠辣处，不在揭皮见骨，而在皮相光鲜时偏要透出森森白骨。

铜壶夜半冒的泡，炸碎了官窑盏，也炸开了胭脂粉砌的太平景象。枯井沿的红绸带飘着，比李桂姐那声"娘"更经得起风吹雨淋。作者笔墨如老吏断狱，偏在簪环叮咚处听出锁链响，从锦绣文章里嗅见血腥气。惊儿闹剧落幕时，满地的碎瓷片拼起来，竟是一面照妖镜，映得堂上诸人肝胆皆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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