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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1-03 2
当下的国际环境正在从高度互赖转向撕裂与对冲。
贸易、科技、金融与产业链被频繁武器化,制裁与反制成为常态,
地区冲突又把这种经济施压推向极端。
在这种背景下,研究并构建一套能够解释与指导行动的制裁与经济战理论,
既关乎学术,也直接关乎国家安全与政策工具的可用性与边界。
面对来自美国及其同盟的压力,中国需要明确一个起点,
把制裁视为以经济手段达成政治目的的博弈,
把经济分析与政治分析合在一个框架中去理解工具、对象、路径和成本。
这套框架的第一步,是用一个极简模型理清权力从何而来。
古代管仲“以市易代戎狄”的做法提供了清晰范式,
齐地有盐铁与港市之利,鲁地为农业社会,
二者在粮与丝上形成相互依赖,但价格弹性差异极大。
衣可换料,粮不可不食。
管仲先通过审美与风尚塑造需求,让齐国内“不种桑而尚鲁丝”,
再以高价购丝、低价售粮,故意把依赖关系做成不对称。
数年后,齐方骤停丝的消费并断粮出境,双向打击同时落下,
鲁地立刻出现失业与涨价并发的震荡,社会秩序松动,政治让渡随之发生。
这个模型只有两类关键商品与两名核心行为体,却把制裁与经济战的要义讲透,
先塑造结构,再触发杠杆;先做依赖,再用断供;
目标不是惩罚,而是迫使对方在政治上调整选择。
从极简走向现实,第二步要承认双层博弈。
国家不是单一行动者,
被制裁方内部有统治集团、商人、工农与舆论等不同利益板块,
制裁方内部也有部门偏好与行业利益。
选择制裁对象不同,效果与代价完全不同。
制裁统治集团,可能改变决策圈的边际收益;
制裁普通民众,可能引发民族主义与逆反,
制裁金融寡头或技术精英,可能在政治施压与能力削弱之间取得平衡。
美国很多经典研究把制裁当作经济学问题来处理,而现实更像政治学问题,
关键在于谁被精准施压,谁承担外部性,谁能用内部协调把代价转移出去。
第三步是把多主体纳入模型。
现实当中,被制裁者会本能地寻找外援。
西方文献称之为“黑骑士”,我们更愿意把它理解为“侠客”与交易。
发起方也会把多边组织与跨境制度当作杠杆,
动员网络化的合规规则、清算体系、保险再保险、航运与技术标准去扩大触达半径。
多主体意味着两件事,
一是制裁者要计算“借力”的成本,
二是被制裁者要主动“剪断”对方的杠杆。
历史上最典型的例子是拿破仑的大陆封锁体系,陆权试图通过禁运削弱海权,
但联盟内部的利益分配与大规模走私不断侵蚀政策可信度,
封锁成本抬升,杠杆链条在最弱处断裂。
由此得到的教训是,制裁的有效性取决于网络的粘性与信用,
反制的关键在于打碎对方的低成本协调。
在参与者与网络之外,还要讨论能力建设。
实力并不自动变成胜势,工具也需要训练才能产生效果。
大型经济体若缺乏“以快打慢”的政策节奏,跨部门的信息汇聚,
执法与合规的配套、舆论与叙事的配合,就会把好牌打烂。
制裁需要的能力包括,识别价格弹性与供需替代的情报能力,
动态追踪资金与货流的技术能力,设计边界清晰又可扩展的规则能力,
评估盟友承受力与补偿机制的组织能力,
以及在关键窗口做出“收与放”选择的决策能力。
信息、认知与非理性往往决定边际成败。
信息不全会让制裁落空,错误的威慑与误读会把有限冲突推向升级。
走私链条、替代品来源、黑市溢价与地下清算网络,都是检验政策有效性的指标。
舆论容易被最吵闹的群体牵引,理性常常让位于情绪,
决策在社会动员的压力下偏离最优轨道。
认清这些限制,设计可验证、可纠偏的实施路径,比一味堆砌条款更重要。
在方法论层面,把克劳塞维茨的“战争是什么”与孙子的“如何取胜”结合,
是建立中国范式的合理路径。
前者提醒我们回到本质与结构,后者促使我们沉淀策略与技艺。
中国范式不是对既有美国理论的复制,
而是以自身经验与问题意识为起点,既回应传统,也服务当下。
基于此,可以提出一套围绕目标—对象—工具—网络—节奏的分析序列,
并把人才培养、知识生产与政策演练纳入同一体系。
历史经验是检验理论的试金石,中国古代的案例十分丰富。
西汉对匈奴通过经贸—赏赐—封贡的组合拳改变边疆交换结构;
宋、辽、夏三角关系通过岁币、互市与军事威慑的混合手段维持脆弱均衡;
明代对东西两路蒙古采取差异化的经贸吸纳与限制,
利用边市与封贡制度调节压力与诱因。
这些做法的共同点在于用市场与制度安排分层次地塑造依赖,
而不是把战争当作首选。
近现代史上,经济战的强度与复杂度进一步上升。
拿破仑时期的大陆封锁是陆权对海权的大规模制度性反制,
两次世界大战期间,封锁、禁运、资源动员与金融战同步展开,
1914—1945年的逆全球化展示了战争与经济控制互相驱动的全貌。
冷战后期,里根政府对苏联的经济战把科技封锁、能源价格与金融压力进行耦合,
目标对准其产业与财政的薄弱环节。
冷战结束以后,美国对中东多国实施长期、系统化的制裁与“智能化”升级,
清单从贸易货物延展到资本流、支付网络、航运保险与个人资产,
配合域外司法形成长臂管辖的常规化工具箱。
最近一轮大规模实践来自俄乌冲突。
美欧及其伙伴在短时间内推出数量空前的制裁组合,
覆盖能源、金融、科技与个人清单。
一个被普遍预判会迅速衰退的经济体,实际表现却出现了与预期不一致的轨迹。
对俄罗斯的现场观察显示,居民消费并未出现断崖式坍塌,
黑市汇率与官方汇率的背离没有形成长期巨大缺口,
说明外部施压在很多渠道被缓冲或重定向。
除去大型资源禀赋与市场再平衡的外部条件,
内部的政策预案、央行的流动性管理与资本管制,
支付体系的替代与清算路径重构,也都起到了关键作用。
经验与教训同样明显,在广域制裁下,
信用与物流的每一处薄弱环节都会成为突破口,但替代体系的建设必须提前,
黑市与灰色地带的扩张一旦固化,也会反噬宏观稳定。
把历史与现实放在一起再看,
可以更清楚地界定当代制裁与经济战的几个作战方向。
金融维度上,支付清算、同业拆借、美元资金与托管、再保险与航运金融,
是最容易形成杠杆的链路;
“聪明制裁”强调精准对象与动态清单,通过数据与合规规则实现定点约束;
长臂管辖依靠域外适用与伙伴司法协作,把成本外包给全球企业与银行;
国际金融基础设施与科技标准构成了看不见的战线,
谁掌握接口、密钥与规则,谁就拥有节流与开闸的能力;
科技制裁与科技竞赛把产业链最薄之处放到显微镜下,限制具体设备与工艺节点;
网络制裁与网络战把攻击面扩展到数据与算法层,既能断链,也能扰序。
这些方向彼此联动,最终都回到一个问题,
如何以较低成本维持高强度约束,如何让对手的对冲变得更贵、更慢、更不确定。
在可操作层面,还需要把理论落成制度与人才。
制裁与经济战牵涉法律、财政、金融、产业、科技与传播等战线,
单一专业难统筹,要形成跨学科的工作台。
把情报、统计、法务、合规、产业与外交的数据打通,
以统一口径定义对象与效果。
要设立面向任务的演练,
把支付清算的切换、物流节点的冗余、技术替代的验证常态化,
确保在压力到来前,体系已跑得通、接得上、关得住。
要建立覆盖公共与市场的沟通机制,
企业与金融机构在不确定环境中畏惧预期崩塌,
清晰的规则边界与可预见的执法节奏,是维护信用与更稳住投资的关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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