扎根污泥绽清姿：棣花古镇千亩荷花池遐思（作者：卫文龙）

景点排名 2025年08月21日 03:59 1 adm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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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根污泥绽清姿：棣花古镇千亩荷花池遐思

卫文龙

夏末秋初，随文联“运城作家商洛行” 活动走进贾平凹的故乡 —— 商洛丹凤县棣花古镇。千亩荷塘铺展如碧，我与杜刚辰老师漫步其间：或立于相思桥远眺 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 的浩渺，或穿行荷丛寻觅 “微风忽起吹莲叶，倚槛风摆柄柄香” 的幽境，随手拍下饱满的莲蓬、绰约的荷影。采风文友含笑致意，嬉闹孩童欢呼掠过，荷塘的生机与人间的暖意交织成画。

坐在荷塘小径的木椅上，烟丝袅袅中忽忆起一句旧论：“第一个说姑娘像花的是天才，第二个是人才，第三个是庸才，第四个便是蠢才。” 望着眼前的荷塘，一个疑问油然而生：文学中的荷花意象并非与生俱来，朱自清早已用 “婷婷的舞女的裙”“刚出浴的美人儿” 写尽荷叶荷花的灵秀，贾平凹凭什么以笔为锄，让故乡的荷塘成为独树一帜的文化地标？

当晚，月色下的荷塘茶馆里，文学座谈会伴着荷香展开。作家们谈及创作甘苦：发表无门、出版自费、稿费微薄成常态，多数人全凭一腔情怀支撑—— 退休者以养老金续梦，经商者用利润贴补，甚至中学生靠父母资助笔耕。作协副主席一句 “除了钱的事我都管” 的调侃，道尽 “生存艰难” 的现状。这份困顿，反倒让我对贾平凹的 “突围” 更添好奇。

次日赴洛南仓颉故里，在汉字发源地回望：五千年文脉绵延，正是无数书写者以汉字为舟，载着诗赋文章穿越时光。身为“码字人”，如何对得起这份文化基因？归途的讨论中，关于荷花的思索愈发强烈，如荷茎般在心头深扎。

采风途中，夜不成眠，我借 AI 梳理思路，写下《贾平凹笔下的荷花》与文友交流；返回运城，待处理完柴米油盐的俗务，再静心细品，方觉贾平凹的莲荷，恰是在中华文化的深厚积淀中，开出了属于自己的精神之花。

荷花的象征意义，本就是一部“物我对话” 的文化史。《诗经》以 “隰有荷华” 喻美好，屈原 “制芰荷以为衣” 始托高洁，开启 “以荷喻德” 的先河。秦汉魏晋时，荷花入道则为 “阴阳调和” 的仙品，入佛则成 “步步生莲” 的佛性符号，从自然意象升华为精神图腾。唐宋以降，李白 “清水出芙蓉” 赞天然本真，周敦颐《爱莲说》以 “出淤泥而不染” 定格 “君子之花” 的品格，苏轼 “映日荷花别样红”、杨万里 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 更让荷与文人风骨深度绑定。至元明清，荷花走入世俗：“连子” 寄多福之愿，“一路连科” 寓科举顺遂，《红楼梦》中黛玉的 “芙蓉花签” 与宝玉《芙蓉女儿诔》里 “质本洁来还洁去” 的咏叹，让荷既承高洁之韵，又载生命之悲。

从“物我对立” 的敬畏，到 “物我相通” 的共情，再到 “物我共生” 的接纳，荷花始终是中国人精神世界的镜像。而贾平凹的独特，正在于他让这面镜子照见了更鲜活的生存本真。

长期生活在棣花的贾平凹，深谙泥土与生存的羁绊。在他的作品中，荷花意象始终是其生命哲学与文学表达的重要载体。他笔下的荷，从不回避“污泥” 的底色，却总能在困顿中透出倔强的生机。《池塘》里，荷叶 “从石板般的压迫中慢慢舒展”，风雨后纵然 “狼藉破碎” 仍在水中坚守；那只羽毛未丰的鸟儿在荷叶间惊恐跳跃，荷叶下沉又托举的挣扎，恰是 “弱小生命在困境中突围” 的隐喻。童年记忆里，“冬天塘里结冰，我的朋友们不见了，只有几根枯苇在风中飘。待荷叶重新展开时，我才懂得：有些生命的绽放，需要先学会在黑暗里等待”，更将荷花的生长周期与个体生命体验交织，赋予其 “等待与重生” 的象征意义。

《释画》中那句“莲花是藕的喜悦” 道破核心：“腊月不挖藕，谁也不知污泥里有肥白的藕；藕在污泥里守着它的白，于是莲开放了它的精神。” 这份 “守白” 的智慧，在《自在独行》中化为老树的寓言与禅意哲思：“遇着恶劣岁月，小心翼翼积蓄力量，在有限空间里深深扎根”；“莲花开放时，我总想起佛前的供养。人说莲台是佛的座位，却不知莲根仍在泥里。修行的人啊，既要学莲花的洁净，也要懂莲藕的沉默 —— 在黑暗里积蓄的，终会化作水面的光明。” 荷的 “洁” 与 “韧”，从来不是脱离泥土的空想，而是在污泥中汲取养分的生长哲学。

他笔下的荷，更是地域文化与时代变迁的见证者。《商州初录》中，棣花街的荷花塘“荷叶如盖，层层叠叠，每至盛夏，粉白的荷花便从叶隙间钻出，像是被水托举着的玉盏”，当地人说 “这荷花是棣花街的眼睛，看得透世态炎凉，却始终清亮如初”，将荷花升华为地域文化的精神图腾。《秦腔》里，“棣花街的荷花塘还是老样子，荷叶年年绿，荷花岁岁开。只是塘边的戏楼塌了半边，看戏的人少了，唱戏的人也老了”，荷花塘的 “不变” 与乡村的 “变迁” 形成张力，荷花既是传统文化的守护者，也是时代洪流中的失语者。即便是《废都》中 “病态美” 的荷花 ——“根烂在泥里，花却开得妖冶，像是要把最后的力气都挥霍干净”，也成了都市颓废文化中知识分子精神困境的隐喻，展现出荷意象的复杂维度。

对艺术的解读更见其创作理念：《释画》中“八大山人画荷，荷叶常作倾斜状，像是被风吹了三百年仍未停。这不是技法的疏漏，是画家把自己的孤愤注入了叶脉。莲茎细如游丝，却能撑起整幅画面，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—— 柔软到极致，便是坚韧。” 这何尝不是他自身创作的写照？

散文《风雨》中，荷塘浮萍“猛地撩起一角，唰地揭开了一片；水一下子聚起来，长时间的凝固成一个锥形；啪地摔下来，砸出一个坑”，虽未直接写荷，却以荷的共生环境暗喻生命在困境中的动态平衡，与 “柔软至坚韧” 的力量遥相呼应。

八大山人之莲荷

贾平凹的文学之路，恰如他笔下的莲荷，继承了屈原的高洁、周敦颐的君子之思，却不困于传统的“不染” 执念，而是直面 “污泥” 的真实 —— 故乡的贫瘠、创作的艰辛、生存的困顿，都成了他扎根的泥土。正如藕在污泥中守白，他在岁月中苦思，最终让文字如荷花般绽放：不避污浊，却自带清姿；深扎泥土，终捧出精神的芳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