耄耋老人与智障儿子

排行榜 2025年08月23日 12:55 3 admin

美国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市风光

来到美丽国中南部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市的外甥女家中，住上好几日了。这一天晚上，她和外甥女婿请86岁的帕特先生和他76岁的妻子帕蒂吃饭，当然也包括了不远万里从中国而来的舅舅我在内。

外甥女事先就告诉了我，帕蒂是帕特先生的第二任妻子。帕特先生和前妻所生的大儿子瑞特，从娘肚子里一出来就有严重的智力障碍，属于先天性的，已经60岁了，一辈子衣食不能自理，行为不可自控。帕蒂自嫁给帕特先生后，已经照料了瑞特50年。今天晚上吃饭，瑞特也会一起过来。

晚饭的地点是塔尔萨断箭城一家名叫福源的中餐馆，老板娘是武汉人，她11岁的儿子也在店里帮衬着。我们还没到一会儿，就看到帕特先生和妻子，带着瑞特走了进来。

一眼看过去，已经是老头子了的瑞特明显就是一副很不正常很不正常的样子。只见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，嘴巴一直是张开的，就差没有流出口水了，毫无表情的眼睛，直勾勾地盯着前方，一手拿着一只筷子，旁若无人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敲打着。开始吃饭了，他右手举着筷子，从放在右边的饭碗里，夹着几粒米饭，在空中形成一个很大的弧度，再往张得大大的嘴巴里塞着，显得不是一般的搞笑。

坐在旁边的帕特先生，不断地用自己已经有些微微颤抖的手，给儿子的盘子里夹菜，还不时小声地叮嘱着什么。另一旁的帕蒂，目光也是时不时就转到瑞特身上，不是递上餐巾纸，就是用手为他摆正一下餐盘。

散席了，瑞特经过餐具台时，伸手紧攥着一大把没用过的一次性筷子走出大门，帕特先生发现后，赶紧走过去从他的手中夺过筷子，送回餐具台。谁知道餐桌上我们刚刚用过的一把筷子，早就被瑞特趁人不注意，收集在一起，揣在裤兜里。帕特先生把筷子从儿子的兜里抽出来，轻轻放在他手上。

待帕特的车子渐行渐远后，外甥女告诉我，明天他们要去阿拉斯加旅行。我问：那这个瑞特怎么办呢？外甥女回答：当然是带着他一起去呀。他们走到哪里，都要把他带到哪里，要不，谁来管他呀！他们两人是很有爱心的。

看着七八十岁的老夫老妻，悉心照料着60岁的智障儿子，我的内心好不感动，好不感慨，同时想起了一位朋友的家事。

我这朋友的妹妹，五六岁时因生病发高烧，村子里医疗条件十分有限，又没有来得急及时送到县医院去治疗，烧坏了脑子，从此行为举止痴痴傻傻，生活不能自理，直到现在，仍和父母住在一起。接近九十了的两位老人，从不嫌弃，从不厌恶，从无怨言，就像女儿还处在婴幼儿时期一样，一如既往地照料着已经六十好几了的她的吃喝拉撒，衣食住行。

是啊，几十年了，春夏秋冬，寒来暑往，帕特和帕蒂就这么始终如一地看护着智障儿子，有谁能感同身受体谅他们的艰艰和付出？有谁能将心比心明了他们的辛酸和痛楚？我再一次深刻地感到，天空有多宽，父母对儿女的爱就有多宽；大地有多厚，父母对儿女的爱就有多厚。父母的爱，是无私的，是不讲任何价钱的，是不求任何回报的。

看着耄耋老人对智障儿子无处不在的关心，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设想：如果瑞特是一个思维清醒身心健康的人，帕特和帕蒂患上了老年痴呆，或者是出现了智力上的严重缺陷、行动上的诸多不便，他会像父母现在照看他这般照看父母吗？转而又一想，如果我们自己一旦彻底老去，一旦失忆，一旦痴呆，儿女们会像我们对待他们那样对待我们吗？

帕特和帕蒂在餐桌上对智障儿子充满怜爱的一举一动，还令我想起了近些时期广为流传的那句无可奈何又伤心伤感的话：“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，儿女的家就不一定是父母的家。”是啊，帕特和帕蒂的家，是瑞特永远的家；如果瑞特是一个正常的人，有一个正常的家庭，那么他的家，会是帕特和帕蒂永远的家吗？

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，父母的家，永远都是儿女的家，儿女永远是主角，是掌上明珠，是金枝玉叶，是少爷，是公主，“我的地盘我做主”，基本上，是想干什么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干什么。而在儿女的家中，试问一下，父母是主角吗？能够说一不二吗？能够随心所欲吗？如果能，这种概率恐怕也是极小的，这恐怕也是一种普遍现象。

往深里想想，往远处想想，确实有点后怕。

唉，人们常常说，眼泪水是往下流的。的确，可怜天下父母心呐！

（2025年7月30日写于美国塔尔萨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