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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格兰的板栗熟了 | 江花

景点排名 2025年11月06日 14:58 4 admin

□ 王维群

英格兰的板栗熟了 | 江花

开学了,英格兰的秋天也到了。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,我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看手机。办公室离家开车约十五分钟, 步行五十分钟。若不赶时间,就可以不开车,走路穿过附近的卧龙屯公园,出公园南门,过一条叫达比路的马路,就到了诺丁汉大学的校园。

卧龙屯公园曾是个煤矿主的大庄园,园内有主人最初为打猎而养的梅花鹿和驯鹿。公园门口贴着告示:“正值交配季节,请勿靠近鹿群。”我正走在行人走的小路上,低着头看手机,忽听见树上沙沙一阵,如雨点穿林,然后“啪嗒”一声掉下来。啊,原来是板栗熟了!于是我收起手机,开始在树下寻找板栗……

卧龙屯公园里的树大多是16世纪庄园主人修建庄园时种下的。昔日驶过四轮马车的道路,如今驶着汽车,而两旁的行道树依然挺立,已有三五百年树龄,需几人合抱才能围拢。稀奇的是,在这些古老的树木中,竟然夹杂着几株高大的板栗树。板栗树多见于深山幽谷,而卧龙屯公园里的这几株板栗树竟被种在路边,成了行道树的一部分。还有几株兀立在公园平坦的草地上,远远望去,仿佛置身非洲草原旷野,成为难得一见的风景。

板栗就掉在路面和草丛里。宽大的板栗树冠遮蔽着小路,荫翳之下散落着一圈板栗刺球。有些板栗已经从球壳中蹦了出来,油亮的棕色板栗散落在一堆或绿或黄的刺球壳中,手一伸就能捡到。还有些板栗球掉落时尚未裂开,需用脚踩压那满是尖刺的果壳,才能露出里面的板栗。

板栗外壳有细长而尖锐的刺,仿佛为母则刚一般保护着板栗成长。即便板栗已成熟,脱离母体,球壳在树下老去干枯,却依然刺人,似乎还在守护着涉世未深的孩子。我家小狗在世的时候,就断然不敢踏入这些满地刺球的区域,估计其他动物也不会轻易得到这些板栗。有些英国人会戴着手套来捡,我却不习惯戴手套,所以难免被扎上一两下。

今年夏天英国气温高、阳光充足,板栗果肉格外饱满,几乎没有瘪壳。一会儿工夫,我就捡了半个风衣口袋,回家煮了,一边看电视一边慢慢品尝。板栗现捡现煮,个头虽比商场里卖的小一些,却格外新鲜,坚硬的果肉煮熟后变得松软香甜,入口即化,满口都是秋天丰收的气息。那一刻,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馈赠之美。

周日阳光灿烂,去卧龙屯公园溜达的时候,不自觉又走到几株板栗树下。一边晒着秋日的阳光,一边弯着腰在树下拾栗,不到一个小时,竟然捡了差不多快一公斤。

我一边捡着,一边想起最早在湘西的大山深处捡板栗的情景。那时下放的妈妈带着我们三姐弟,一边做民办老师,一边务农,生活十分艰苦,幸好有外婆帮忙照看我们。深秋时节,天气渐凉,清晨我若贪睡不起,外婆就会过来叫我:“赶紧起来,再晚一点板栗就被别人捡光了。”每次听到这话,我都会一骨碌爬起来,胡乱穿好衣服,草草洗把脸,就冲去屋后那片自留地里的板栗树下。

湘西雨水充沛,温暖湿润,山里的板栗树因此长得高大挺拔。不知是那时候我太小,所以觉得家乡的板栗树直冲云霄的高大,还是因为英格兰的板栗树在更广阔的天空背景下,所以显得矮粗,总之,感觉家乡的板栗树比英国的板栗树更伟岸。深秋的林间,板栗悄然成熟,藏身于一枚枚刺球之中,果壳细刺密布,仿佛是自然织就的护身铠甲,黄绿交错,如同微缩的星辰在林间闪烁。风一吹,枝头轻颤,刺球会在树上自然裂开,露出内里的宝藏板栗——一颗颗栗子,褐色光滑,油亮亮的,我们叫它“油板栗”。

在大人集中采收板栗之前,我们小孩子每天早上都能跑到树下捡一次,一边捡,一边还能听见新的板栗从树上扑簌掉落。“油板栗”一个个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,或静卧在裂壳之中,带着深秋的露水或初霜的凉意,以及泥土的温柔。那“油板栗”的表皮呈深棕色,加上露水的滋润,泛着温润的光泽,仿佛岁月打磨过的老铜器刚被抛了光,锃亮锃亮的。相比多年后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些表皮干燥显得粗糙的板栗,家乡的板栗多了几分水灵与活力。

我们抵不住“油板栗”的诱惑,总是一边捡,一边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。用牙咬开板栗坚硬的外壳,刮去一层薄薄的棕色涩皮,乳黄色的果肉便露了出来,塞进嘴里使劲儿嚼,满口都带着秋天特有的香气。

板栗球里通常包含三颗板栗,仿佛三兄弟。家乡的板栗球里三颗都基本上长得饱满,两边的成了半圆形,中间那颗因受挤压,两面变得扁平。但偶尔也有种 “独板栗”——整个板栗球里只有一颗板栗长大,成了圆滚滚的球形,其余两部分则被挤压成没有果肉的棕色硬片。“独板栗”就如当时农村贫苦人家只能把所有的资源单供某个孩子上学,独寄厚望。

我们小孩子常常挑选那种半圆形的板栗做玩具。在半圆形板栗中间插上一根削尖的短竹签,平面那边朝上,手指一旋,“板栗陀螺”便开始欢快地转动起来。我们就拿着自己做的“板栗陀螺”比赛,看谁的能旋得最久,或者谁的陀螺不掉下桌面,谁就是赢家。

板栗成熟以后,大人们便“打板栗”,集中采收。村里年轻力壮的劳力拿着长篙,将树上所有的板栗一股脑儿全打下来,每家连刺带筐分得一些。先留一部分到过年吃,剩下的部分才能立即煮着吃。煮熟后的板栗入口微甜,绵密如丝,仿佛将整个季节的沉静与丰盈,都藏进了这一口温柔之中。

小孩子们捡来的板栗,往往等不及大人架锅煮着吃,我们就把板栗丢进火塘里,用灶火灰盖着烤着吃。烤熟的栗子既有炭火的温暖,也带着林间的清新,除了略干一些,香甜不亚于煮着吃。有时候不小心把板栗连同灶里的柴火一起烧焦了,便急忙用火钳刨出来,惋惜地看着半烧煳的板栗,舍不得扔,悻悻地把焦黑的部分剥掉后,吃那剩下的或多或少没煳的部分,依旧觉得香甜。乐此不疲。

英国的板栗既没有故乡的那么大,也没有故乡的那么多,还要留些给松鼠过冬,不能捡尽。尽管如此,我每年都忍不住要捡一些板栗。不仅是因为刚捡来的新鲜好吃、捡拾有趣,更因为每次捡板栗时,我就会想起外婆,想起她清晨催我起床去捡板栗的情景,想起母亲在农村带着我们三姐弟的日子,想起童年所处的古老村庄,想起经济大潮没来之前时在湘西大山里的静谧时光。尽管那不是一个美好的年代,但因为有着外婆和母亲的爱护,我依然有一个美好的童年。

如今我如板栗离开母体一般,散落在英格兰的土地上。每当在板栗树下的时候,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当初在湘西山里捡板栗的小女孩,沐浴着母爱的阳光。也许我捡的不是板栗,而是在捡那些回不去的童年。我一次次地低头、弯腰、寻找,仿佛不是在寻找板栗,而是在寻找我远去的故乡;我一粒一粒地拾起板栗,仿佛在拾起那些清苦却温馨的旧日时光。

【编辑:陈明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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