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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沼泽地里重构生活实践

排行榜 2025年09月29日 12:08 6 admin
在沼泽地里重构生活实践

Fenlands傍晚的天色(邱苑婷/图)

“你知道我们师弟Jay在做的艺术居留实践吗?5月的某一个周末,在彼得堡附近的沼泽湿地(Fenlands),三天两夜,免费。不远,就在剑桥北边,火车就能到。我们报名了,想一起来吗?”同门师姐琳偶然在聊天时提起。

“Fen?是什么地方?”以为是自己英文不精,我重复了一遍。在加拿大长大的琳摇摇头,也表示闻所未闻:“等去了就知道了。”

在沼泽地里重构生活实践

(邱苑婷/图)

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片湿地的存在。我点开琳分享的链接,看到Jay写下的活动描述——“Foraging for Fen Futures”(采撷未来湿地):邀请行动者、艺术家与社区成员共同想象沼泽地的未来。什么沼泽地?哪里的沼泽地?我还是困惑,继续求助于搜索引擎:Fenlands不是具体的某一个城镇或地名,而是泛指英格兰东部历史上的大片低洼沼泽区域,主要沿着诺福克与林肯郡之间的沃什湾展开,也延伸到剑桥郡、萨福克等区域,覆盖地域约3900平方米,本地人也称它为The Fens。

继续下滑,更多令人迷惑的词语出现了——Fen Tigers(沼泽之虎)。什么意思,难道这片湿地里有老虎?而我们要去那里自愿待上三天两夜?

迷惑,但好像很有意思——那就去吧。

在沼泽地里重构生活实践

Fenlands想象之域的标牌和田野中央的帐篷与烟火(邱苑婷/图)

就这样登上了去沼泽湿地的火车。近三小时的晚点,等我满身尘土穿越大片田野抵达时,迎接我的竟是一只田野里的棕色小鹿——它瞪大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红色小车,然后纵身跳远。正是英国天气最好的5月,满目绿野。奇怪的是,说是沼泽湿地,视线所及之处却根本没有水域。田野的边缘竖着一个生锈的铜牌,镂空的字样写着“The Imaginal Field”(想象之域),一尊白鹿雕塑矗立一旁,大捆草垛堆在旁边;眼前是一栋两层乡村小屋,并不算大,有一个院子的入口;稍远处的田野中央,则是一顶大大的白色帐篷,以中心为轴向八个方向撑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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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自制的天然颜料调出的色彩(邱苑婷/图)

是这里吗?我低头查手机地图,飘忽不定的手机信号只剩下微弱的半格。早在出发前,Jay就提醒过我们——这将会是一个戒断电子产品和网络的周末,务必提前下好离线地图。GPS定位显示目的地就在附近。

那就进院子看看吧。我探身一步步走近,很快,Jay凌乱的栗色短卷发从花园的枝叶之间露出来,紧接着是他从拱门里钻出来的脸,带着毫无保留的笑容。他单手给了我一个拥抱,好不让另一只手上的颜料沾染到我身上:“你终于到了!这是Karen和她伴侣的家,她们经常接待艺术家在这边居留做实践,我们这周末就驻扎在这,食宿都由她们提供。你今晚睡外面那个大帐篷,可以吗?可能会有点冷,不行就和琳挤一间房打地铺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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捣碎红砖作为颜料粉末(邱苑婷/图)

所有人都已经在花园里,大概十来人。琳的手上采了一大串紫色的小花,她的同伴正握着小石杵,往一个半圆的石碗里捣杵着,紫绿色的汁液被挤榨出来,被捣蔫揉碎的枝叶边缘泛起绿沫。我的朋友k则正小心地举着一个滴管,往汁液里滴着些什么。

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我问。

“用自己采的花草做颜料,听说明天我们会用这些自制颜料搞创作。”琳说。哪怕是同一种花草,滴进不同的催化液后,也会发生反应,变成截然不同的色彩。我凑近闻了闻:这些天然颜料各自带着自己的气味,捣碎的清淡植物香、酸湿的白醋味、铁锈味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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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自制的粘土作品,通过手工想象想要的未来(邱苑婷/图)

不知何时,捣杵的声音变成了此起彼伏的鼓点合奏,伴着即兴的说唱和不时的笑声,还有驻地主人的小狗Cosmo好奇地窜来窜去的毛茸茸的身影。

三天两夜的沼泽湿地居留周末,就在音乐、小狗和笑声中开始了。

大概是在乡野间的缘故,离开城市运转的时刻表后,一切都变得很慢。我们不再频繁地看时间—— 一种外在的、横平竖直地想统治我们的殖民时间——此时此刻,在自然里,身体感受的时间成了更重要的刻度。当然,统一的时间刻度依然有用,比方说,用来组织十几个人的短暂的共同生活:“明天早上9点左右,在田野中央的帐篷集合。”“大概一小时后,在花园集合。”

每次Jay都这么说。从第二天开始,我们就开始拿它打趣:无论Jay说什么时间,我们从来没有准点过。总有人慢悠悠晃荡,游离在规定时间外。但也没人在意。本来嘛,这个周末,不就是要探索一种非资本主义式的生活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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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自制天然颜料和各种自然素材集体创作的长幅画作(邱苑婷/图)

天色光亮时,我们的活动基本围绕着自然与艺术展开——制作天然颜料,做手工粘土、面具,在田野里做身体游戏,集体绘画创作;夜晚则属于篝火、故事与吉他。每天晚饭后,Jay和Karen会在田野中央的帐篷旁生起篝火,火苗呲啦,我们围圈坐在篝火边,像极了想象中远古时候人们互相讲故事的场景。

这时候,Jay才终于讲起沼泽地的故事。我们脚下这片长满油菜和野草的肥沃田野,由于海拔尤其低洼,几百年前还是季节性大水泛滥的湿地沼泽(尤其是冬季)。丰富的水体曾在此滋养了多样的生态系统——鳗鱼、苍鹭、水蝇、狐狸、鹿麂、芦苇……当地人的生计也围绕着这片湿地开展,渔业、打猎、织苇草,渐渐形成了当地独有的湿地生活方式和文化。直到17世纪,为了把这片湿地改造为适宜农业耕作的土地,当地进行了大规模的人工排水,抽干了这片土地上的水,也抽走了曾经活跃的生态系统。

Fen Tigers的故事,也与这段大规模人工排水的历史有关。同样在17世纪,抵抗排水的本地农户自发组织起游击式的堤坝、水闸破坏运动——抽水不仅改变了湿地的地貌景观,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生计。他们的破坏行动往往发生在夜幕笼罩之时,由于行动分散、没有特定的组织和领导者,通常也难以被锁定目标和抓捕追责。这些神秘的破坏者渐渐有了统一的名号:“Fen Tigers”,沼泽之虎——湿地的守护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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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降临时,我们在帐篷边生起篝火,围圈唱歌讲故事(邱苑婷/图)

如今Fen Tigers当然已不复存在。就算是当年,他们也未能完全阻止时代的滚滚车轮。曾不受控的季节性泛滥水体先是被规训成河流,再在气候变暖中渐渐蒸发,彻底从土地上消失。直到近几十年,恢复湿地的声音日渐占上风,保护生态多样性的民间组织才逐渐活跃起来——Jay会在沼泽地做这次艺术居留活动,也是因为与这些社群建立起了联系。而Fen Tigers的传奇抵抗故事,以及各种关于沼泽生灵的神话,则成为了飘荡在田野四处的民间传说,流传在依旧关心着这片湿地的人们之间。

在这个湿地的周末里,呼应Jay用艺术实践重新想象湿地未来的愿景,我的朋友Alanna Hill阿兰娜当场创作了两首民谣歌曲。一首围绕着沼泽之虎展开,另一首则由Maggie Holland的“A Place Called England”改编歌词而来。在夜晚篝火和吉他的弹奏声中,我们一起唱着这首名叫“A Place Called Fenland”的歌:

“I rode out on a bright May morning like a hero in a song,

(我在明媚的五月清晨骑马出发,像歌里的英雄一样)

Looking for a place called Fenland, trying to find where I belong.

(寻找那片名叫沼泽地的地方,试着找寻我归属的方向)

Couldn’t find the old flood meadow or the house that I once knew;

(却再也寻不见那片古老的洪泛草地,也找不到我曾熟悉的家)

No trace of the little river or the garden where I grew.

(不见小河的踪迹,也不见我成长过的花园)

……

So here’s two cheers for a place called Fenland, sore-abused, but not yet dead;

(现在让我们为这片沼泽湿地发出两声欢呼,它虽饱受摧残却尚未死去)

An Imaginal Field sort of Fenland, hanging in there by a thread.

(在沼泽地上的想象之野,在细线间苟延)

Here’s two cheers for the Fen Tigers, now their hour shall come around;

(也让我们为沼泽之虎发出两声欢呼,他们的时刻终将重新到来)

We shall plant the seed they saved us, common wet on common ground.

(我们将播下他们为我们守护的种子,让公地的水泽在公地的土壤上重生)”

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邱苑婷

责编 杨静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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